作者。林思偕醫師(長庚醫院教授級主治醫師。台大醫學系畢業資深M.D.)
又到了全院體檢的緊張時分 。 趁過年前乖乖排隊, 身體有些狀況不檢查不知道。
已經到了身邊親友逐漸凋零的年紀。 有些發現時已是末期。這些見證讓我清楚地認識到死亡的面貌、隨機性和生命的脆弱。
是啊 。人必須得死 。但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是例外。 什麼「盡可能充實過每一天」「 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活」 對我是陳腔濫調。我大多數時間仍然汲汲做著一直在做的日常事務。
過了人生的折返點 (50歲),死亡的不可避免性 ,以一種強大的力道摇醒我, 意外可能比明天先到。要我停下眼前荒唐的瑣碎, 向遠眺去 ,看看人生的 big picture 。
朋友的病也讓我思考, 當人生終局到來,我會如何度過最後的幾個月, 手上的東西要如何交代並放下。
結論是,內心渴望這輩子一定要做的事, 不能再拖延了。 我終於越來越清楚, 雖然今天看起來健康無虞 ,明天會不會到來 ,沒有掛保證。
人是脆弱的。尤其生病時最能體會。醫生也一樣。醫學知識無法取代,「自己走一遭」的真實經驗。
幾年前醫院體檢, 說我某項指數異常, 加上年事已高,只好全身上下再檢查一遍。於是我又做了大腸鏡。準備工作還蠻繁複的。三天前得吃「低渣飲食」。 能吃的不多 , 還好饅頭可以 。
新北投這一家的「雜糧饅頭」跟「山東饅頭」。口感渾厚扎實 。深得我心。老闆看板很酷。上頭寫著: 「 純手工饅頭 」,「不要急,要等。 」「越急越慢。 」「有什麼,買什麼」。「 現做現賣。」
以前我痛恨排隊,掉頭就走。 現在我倒可以一派沉靜, 細細觀看 :老闆永不停歇的手, 額頭淌下的汗水, 饅頭出爐時欣慰的笑容。
我稍稍改幾個字:「純人工問診」「有什麼病,看什麼病 。」 「現看現好」……掛在我的診間前面,應該也蠻適合的。
人生有時也只能把時間留給疾病, 急也急不得。 很多病都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完全驅離,必須學習與之和平共處。 學習緩慢,可能是人生後半段最重要的課題。
我也發現, 人生的終點並不是「温馴地進入良夜」。 而是要經歷 難忍的 疼痛、平衡問題、跌倒骨折、呼吸急促、失眠等症狀。自己是否能以勇氣和平靜, 優雅的面對這一切 ?
死亡豎立在前方不遠, 不再蓬蓬鬆鬆 ,而是一堵無法穿越的厚牆。 是到了該認真追問某些事物的時刻了。 不要再害怕,畏縮。要走出去,伸出手,展現感情,友善,與信任。
我決定利用我的餘生,盡可能多地陪伴我的妻子和家人,盡可能多地和好朋友在一起,繼續看病,教學生、旅行、享受醇酒和美食..... 當然也要繼續寫作, 讓更多遠方契合的靈魂來密我。
當我變得虛弱,接近終點的時候: 希望能以一種驚喜和感激的心情 ,反思我這一生所擁有的所有美好事物。